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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奔腾X郭鑫年] 兴尽晚回舟 9

(九)

钱!钱!钱!

北京孩子郭鑫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深刻地理解到极度缺钱是个什么概念,他家境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可从小也没受过勒掯。比上固然差得远,比下那还是强得多。家里有房他自己有车,以前当软件工程师收入也算可以,银行里还有存款。然而自从创业当了老板,他就过上了恨不能一块钱掰成八瓣儿花然而每天钱还是像水一样流走的恐怖生活。

按照他给的开发模块和周期,杨阳洋制定了一个详尽的魔晶研发成本预算,郭鑫年看了差点儿昏过去,他至少还要再筹两三百万,这还远远没算上进入市场后的维护升级和推广费用呢!就算把他整个人都拆开了揉碎了把浑身能用的零件都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

卢卡把他偷偷叫到一边,说杨阳洋是女孩子,花销比较大,他没关系,他愿意每个月只领一半工资,直到资金问题得到解决。他还可以把租的房子退了,以后就睡在公司,从前那张加班专用折叠床又能派上用场,而且还省下了给值班人员的费用。郭鑫年心想关键时刻还得是卢卡仗义。可即使这样,也省不出三百万啊。没办法,还得找罗维。

罗维的狐邮正在谈收购的关键阶段,公司的钱不敢动,他个人先借给郭鑫年30万,尽管他对这款叫魔晶的『手机对讲机』软件不是特别看好,觉得太简单了,无法满足智能手机用户的多方需求。另外,他给郭鑫年指了一条新路:找风投。

『你现在如果只有商业计划书,我建议你先海投试试。北京近期也会有PE会议,风投公司会参加的,到时候面对面跟他们谈。我认识几个VC,可以介绍给你。』罗维很热心,这让郭鑫年更加坚信杨阳洋之前对他的揣测太不客观。

郭鑫年每天的生活就分成两半,一半为了研发,一半为了钱。有时候忙了一整天,筋疲力尽地栽倒在床上,也会想起李奔腾。想起他无处不在不容拒绝的温柔,也想起他不形于色不动于声的冷静。

他现在当然不可能再把李奔腾当一个神坛上的偶像来仰望,但是也没有多少怨恨不满,他不是喜欢记恨的人,就连从前公司老是挑剔他的刘总监,现在想起来也不那么讨厌。更何况李奔腾也没什么让他记恨的。

那间小藏书室里隐秘的欢愉时刻,片刻的意乱情迷,刹那的温柔缱绻,足以让一个毫无经验的年轻人永生难忘。但那又如何呢,这还算不上爱情,不足为外人道。郭鑫年也不愿意多想这种一夕之欢对李奔腾来说算什么,很可能从此他们就像两条相交过的直线,渐行渐远了。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世界上发生,没什么稀奇。

李奔腾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他想把他的名字从联系人里删掉,又觉得太刻意了,像个赌气的小女孩,有什么意义呢?李奔腾显然并不在乎,他郭鑫年又何必耿耿于怀。

再说他也没有耿耿于怀的时间,很快就有风投公司给他打电话,其中一位王先生不但来自著名的银软,而且是罗维的熟人,郭鑫年他们兴奋不已,优先安排了和这位王先生的约见。

见面地点在CBD的一座高档写字楼,郭鑫年疑惑为什么不是在银软。王先生解释说他刚从银软跳槽到这家外资风投机构,还拿出了公司的资质证明,甚至给他们看了大额的银行往来票据,郭鑫年这才放下心来。

王先生对他们的计划书和产品理念十分赞赏,认为至少能估值两亿,这个数字让三个穷途末路的年轻人兴奋不已。接下来就需要项目审核和尽职调查了。王先生请来评估公司、担保公司、律师事务所等机构和鑫年科技一起开会,事情轰轰烈烈地办了起来。可是各类费用也源源不断地开出来了,包括招待费车马费,不到一个月,公司支付出去10多万,却迟迟不商讨合作合同的细节。

郭鑫年一天催八次,对方从热情到冷淡,后来就经常不接电话了。郭鑫年觉得事情不对劲,一问罗维,罗维却说和这个王先生不熟,只是朋友的朋友。三个小伙伴这才意识到可能受了骗,跑到CBD一看,早就人去楼空,王先生也关机消失了。

无端被骗10多万,虽然不多,对于急需用钱的鑫年科技无疑是雪上加霜。卢卡比之前更沉默了,每天埋头写代码不说一句话。杨阳洋不是长吁短叹,就是抱着她的计算器摁来摁去,好像能摁出钱来似的。没人抱怨郭鑫年,但郭鑫年还是决定把『菲茨上校』卖了,补一补这10多万的窟窿。

『菲茨上校』跟了他三年,那年他在上一家公司拿到了年终奖的最高奖金,再加上存款,堪堪够付全款。新疆,青海,甘肃,内蒙,从大漠孤烟到边陲小镇,这辆车跟着他跑过许多地方,也陪他见过了许多美景,本来他打算和这辆车一起去西藏,没想到现在竟然要把它卖给陌生人。

『菲茨上校』被郭鑫年保养得很好,广告一贴出去,就有好几个人来看车,郭鑫年看谁都不顺眼,像一个嫁女儿的老父亲似的,觉得所有人都会亏待他的车,弄脏它,蹭花它,最后把它孤零零地扔在角落等它报废。终于有个懂越野车的买家出现了,出价比郭鑫年的叫价还高,郭鑫年再也没有理由不卖,只好把车钥匙依依不舍地交给了人家。车开动的一刹那,郭鑫年对着车屁股喊:“它有名字,它叫菲茨上校!对它好点儿!”新主人从车窗里伸出手摆了摆,大概是觉得他有毛病吧。

清明节这天晚上,郭鑫年和卢卡合力解决了『魔晶』的一个技术漏洞,俩人已经在公司吃了一个月的泡面,决定去姜家胡同的疯狂烤翅店撸个串儿润滑肠胃解解馋,小小犒劳一下自己。没想到在大街上正撞到上天入地遍寻不到的王先生。

『这孙子,真是贼胆包天啊!警察到处找他,他还大摇大摆招摇过市。』郭鑫年和卢卡躲在垃圾桶后面,看着王先生在报刊亭上买了一张报纸一瓶水,然后朝商场地下停车场方向走。
『不行,丫要走!卢卡你报警,跟这儿等着警察叔叔,我去拖住他。』卢卡拽住他的袖子:『你别去了,这可是犯罪分子,我怕他狗急跳墙!』郭鑫年挣脱卢卡,拍了拍他的脑袋叫他放心,衣服领子拉上来挡着脸就追了出去。

他轻手轻脚地追上王先生,在他左肩膀上一拍。王先生吓了一跳,回头找他,他却已经跳到了前面,挡住去路。

『哟郭总,这么巧。』王先生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镇定地跟他打招呼。

『可不是吗,我们往贵司跑了几十趟都碰不着您,偏偏在这儿碰上了,您说多巧。』

『哈哈哈公司这两天搬家,搬家。』王先生面不改色地一边打哈哈一边朝他的车走。

『我们的项目怎么样了,咱们什么时候谈细节啊?』郭鑫年伸胳膊拦着他。

『哎郭总,你们那个项目啊,我们审核过了,觉得还是有一定缺陷啊,这样吧,我们公司搬完家我再联系你,咱们再详细谈。您看我现在还有急事,咱们改天,改天好吧?』王先生看出了郭鑫年的面色不善,想逃。

郭鑫年一把扥住他:『改天?我看今天就挺好,再改您恐怕要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俩人在停车场就推搡纠缠起来。郭鑫年身手敏捷又年轻,王先生无法挣脱,心虚又不敢叫唤,眼看一辆车朝他俩的方向开过来,便把郭鑫年向外使劲一推,正撞在来车上,弹出去十几米,后脑勺又磕上了路边的车位锁,登时就蒙了。他一摸后脑勺,湿乎乎的一手血,脑子里只冒出一句感叹:『郭鑫年呀郭鑫年,你这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郭鑫年一受伤,『魔晶』的研发不得不放慢速度,他闹着要出院,被所有人反对。郭振山反而难得地没有骂他,只顾追着问医生会不会有后遗症。郭鑫年看到父亲灰发萧然,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一阵惭愧。

医院晚上不让陪床,卢卡白天上班,下班了又来看他,晚上还要值班,已经累出了黑眼圈,七点半就让他撵走了。手机被没收,郭鑫年只好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在脑子里运行代码。正写到酣畅淋漓意犹未尽之处,有人推门进来,他以为卢卡又溜了回来,没想到是李奔腾。

他看起来有些疲倦,风尘仆仆,不像平时那么衣履整洁那么气定神闲。站在门口,神色复杂地看着郭鑫年。

郭鑫年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他,只好闭上眼睛假装睡觉。离上一次相见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他们的生活里似乎完全没有彼此的影子。郭鑫年在为他的『魔晶』四处奔走,挣扎求生,李奔腾在为他的麒麟运筹帷幄,大杀四方,这么看,他们和两个陌生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可是一见了面,就仍然升起说不清楚的情绪,好像一只被惊醒的小猫,又在轻轻挠着人心。

他知道李奔腾在看他,在隔着绷带轻轻摸他的额头,眉骨和鼻梁,他的睫毛在那双微凉的手掌下面不停地颤动,可他就是不睁眼。

『一定要这么固执吗?』他听到李奔腾问。

好吧,他看来是要嘲笑他了,笑他初出茅庐不知深浅,笑他不听话不知好歹,他大概不会再把他当作什么天才了,他看起来真像个伤痕累累的笨蛋。

『昨天晚上在乌镇开会,难得雨停,是个特别晴朗的晚上,能见度出奇地好。我在天台上看星星。没有望远镜我也能分清它们,我小时候朋友很少,它们就是我的朋友。』

李奔腾的少年梦想郭鑫年当然是读过的,此时此刻突然说起这些,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忍不住睁开眼睛。

『当时突然想,如果你在就好了,可以让我好为人师一番,讲讲星星那些事——那晚所有在乌镇的互联网领袖都在琢磨技术和金钱,我这个会议主持者却在想念一个人,你说糟糕不糟糕?』李奔腾看着他,语气是戏谑的,眼睛却不是。

『宇宙里有两颗挨得很近的恒星,互相吸引,互相围绕彼此转动,天文学上称为双星。其实它们之间的真正距离是非常非常远的,像两个相思不能相见的人,也算得上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了。』

郭鑫年听他说双星,说相思不相见,心跳得厉害,却不知道该不该回应。对他的年纪来说,李奔腾是太难以捉摸了太难以揣测了。

『这话我说过一次,这时候又要说。让我帮助你。既然我比你大12岁……』
『11岁。』郭鑫年纠正他。
『好,11岁』李奔腾笑了,『既然我比你痴长11岁,或者我有资格给你一些丛林求生的经验。』

李奔腾把上一次两人之间的齟龉略过不提,郭鑫年似乎也愿意想不起来。

罗维走进病房的时候,探视者和病人刚刚交换过一个略带药味儿,又苦又甜的吻,郭鑫年一个月来有些阴郁的眼睛又像从前那样神采飞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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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