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农

（十二） 
 
麒麟在北京有两处办公地，分别位于海淀大街上的两座写字楼的高层。李奔腾早就考虑在北京建一座总部大楼，安置手下的上万名员工，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动土。这导致他有时候在A处上班，有时候去B处办公。于是当李奔腾在京时，麒麟员工们的见面问候语就会是：『今晚哪院点灯？』西院点灯，东院开心。东院点灯，西院庆祝。所谓点灯意即：李奔腾办公室的灯不到凌晨12点之后不会熄灭。老板都如此工作狂了，下属何敢怠慢呢？一切晚间娱乐活动不得不取消，大家集结待命，等着李奔腾一封封邮件像夺命似的追上来砸过去。 
 
这位麒麟当家人既不喜欢抛头露面上头条，也不和女明星或者年轻貌美校花传绯闻，除了玩玩手机里的的益智游戏健健身，生活中好像只有工作。没人知道他爱什么恨什么，当然。也就没人知道他怕什么，弱点是什么。 
 
难得地，前两天李奔腾按时下班，几个高层也乐得喘口气，各自去过夜生活。第二天来了再一看，老板心情不错，不像平时喜怒不露的样子。有八卦的悄悄说老板眉宇间似有春色，另一个说不会吧，我看是收购狐邮的事情要收口子了。 
 
狐邮其实已是囊中之物，下口之前用文火煨一煨更烂熟，卖的急着卖，买的却悠哉悠哉，说出来也不过是买卖之间的老套路。不过从主观上讲，李奔腾颇不喜欢罗维的好大喜功，急于求成，对他提出的希望并购后仍留在北京工作的要求就很警惕，因为麒麟的邮件事业部门在深圳总部，罗维的要求似乎有要封地要特权以图将来的意思。李奔腾便有点挑剔地对狐邮和麒麟邮件兼容性提了几条意见，没想到对方连夜加班修正，这倒让李奔腾对罗维有些许改观。 
 
想到罗维就会想到郭鑫年，这两个年轻人居然是好友，他们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个性和行事风格。现在罗维想加入麒麟这艘航母乘风破浪，郭鑫年却在酝酿向巨人发起挑战。利益当前，怎么掂量友情，李奔腾还真有兴趣知道。 
 
郭鑫年。这名字在舌尖齿缝里滚过了一遍，在口腔里含了含，再落入腹中。这个天马行空，天真好奇的青年，他征服他了吗？在床上算是吧，他的反应好得出乎意料，虽然生涩但柔顺，年轻的身体那么容易激动，任由他采撷攻占，毫无间隙地将他包容其中。下了床，却还是不太热情和依赖，若即若离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本来打算送他上班，但郭鑫年坚持送到地铁站就好。开车的时候他一直在观察他，他却一直望着窗外。到了五道口，他停车，想说点什么，或者有点什么亲切的表示，但郭鑫年只说了句车很多，你注意安全就走了。 
 
他走路的姿势有点别扭，但肩背仍然是挺直的，漂亮的腰臀让人心潮起伏。他好像是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加快了步伐，不一会儿就融入了拥挤的上班人潮，像一朵小小的浪花顺流漂远了。 
 
远远超出想象的性事让这大男孩手足无措了，不过他总会适应的，李奔腾想。 
 
然而接下来的三天，收件箱里都没有出现一封来自郭鑫年的邮件。李奔腾不太高兴，这算什么，这小朋友也来玩欲擒故纵吊人胃口的游戏吗？他发了一封信，只字不提私事，都是关于风投面谈的建议。当初他也是带着麒麟到处找过投资的，麒麟现在的并购投资部更直接受他领导。这样一封信能让多少年轻创业者奉若至宝，反复背诵了。 
 
他计算着读完这封信的时间，收件箱的图标一直在闪，但都不是他最想要的。正觉得不快，郭鑫年的电话却打过来了。 
 
他的声音疲倦而兴奋，有点哑，不是平常那种洁净清朗的声线，反而别有一种味道。 
 
『我们这几天一直在做测试，我们做了一个加强的beta版，李总，它太漂亮了！它真的太漂亮了！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美的应用！等你以后见到它就明白了，你也会爱上它的！』他有点发抖，处于一种不太正常的亢奋状态。 
『你是不是一直没睡觉？』 
『睡觉？我没有时间睡觉，我没时间干任何事儿，我都三天没出过办公室了……』 
『你这是拿命在写程序，现在立刻回家睡觉。』 
『我睡不着，我也不想睡！』郭鑫年抗议。他的声音低下去，变得有些腼腆了，『我想见你，我很想见你。』 
 
这是郭鑫年第一次主动表达情意，这一刻他对李奔腾的避畏之心和挑战之意都消失不见了，他希望能听到他镇定温和的南方腔调，希望看到他冷静的眼睛，或者接吻也好，做爱也好，什么都可以做，什么也都可以不做。 
 
郭鑫年的狂热突然让李奔腾想起10年前他和伙伴们开发炒股软件时那种不舍昼夜，志在必得的少年意气。而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或者事情让他惊喜了，他早就习惯了未雨绸缪，按部就班，步步为营。麒麟太庞大了，几万个员工靠他吃饭，他不可能再像当年那个软件工程师一样，单枪匹马，快意恩仇。也许郭鑫年和他的魔晶会给他惊喜，让这艘巨轮找到新的动力。 
 
他不禁为自己之前的不快和猜疑感到抱歉，郭鑫年的主动也让他心软，他的办公楼和郭鑫年的公司相距不过30公里，只要他行动，这个年轻人就是他的。不过今晚不行，郭鑫年的状态显然已经到了临界点。 
 
『面试结束之后我第一时间来见你，你现在赶紧去睡觉，好不好？』他柔声劝说他，像给予了对方一个安全的拥抱或者温和的晚安吻。郭鑫年三天来躁动的情绪终于得到缓和。 
 
三天前罗维带来一个消息，金振邦的公子金城也在争取洛菲斯的风投，做的也是通讯软件。金振邦黑道起家，在金三角湄公河一带称霸多年。后来靠房地产等实业把一双血手洗白了。恰好内地几年前对外资企业大开方便之门，金氏打通了各级官员之间的通道，在大陆投资颇巨。别说彭学武，连李奔腾也要让他三分。甚至电商大亨，国内首富卧云生也和他联席共谈，互有来往。最麻烦的是，金城的女友恰是洛菲斯高管之一，金氏下场，魔晶几无胜算。 
 
徐佳莹劝郭鑫年放弃洛菲斯转而寻找其它风投支持，郭鑫年不同意。高迪建议增加『魔晶』的功能性以加强竞争力，郭鑫年却要把『小而美』的原则做到极致。在他这里，『魔晶』不但是应用，还是作品，不想把它变成『麒麟』或者其它什么软件那种大卖场。 
 
接着郭鑫年又因为新程序员招聘和成本控制之间的矛盾跟杨阳洋拍了桌子。杨阳洋转脸儿跟卢卡抱怨，原来每个老板都一样，既想马儿跑，又不想马儿吃草。卢卡说郭鑫年不是这样的人，都是缺钱闹得。 
 
幸好罗维雪中送炭，给他推荐了一个叫何晓芒的软件工程师。这男孩还在上大四，之前一直在狐邮实习，实习期满，狐邮面临收购，何晓芒需要另找公司。郭鑫年和卢卡一面试，发现意外地不错，和几年前还在读大学的卢卡有点相似，当即就留了下来。 
 
他们做了一个加强版本，界面更加简洁，除了新引入群组概念，没有新的功能。虽然这个版本还需要经历无数次的bug测试，但是作为面试演示已经绰绰有余了。 
 
郭鑫年72个小时没有合眼，精神极端想睡，大脑高度亢奋。随手写了个病毒程序，邮件群发给大家。明天他们一打开邮箱，桌面上就会出现一个定时炸弹般的倒计时秒表，而且和鼠标动作呈反方向，你一动它就躲着跑。 
 
做完这个幼稚的恶作剧，他才终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魔晶』美丽简单的界面在屏幕里发出幽幽的蓝光，照亮了郭鑫年隽秀的面孔，也照耀着他年轻而宏大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