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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奔腾X郭鑫年]兴尽晚回舟 2

(二) 

傍晚六点半,东二环堵得像一颗濒死的心脏,几条主血管全部凝滞不动,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代言了车主人们烦躁的愤怒的各式各样的脏话。郭鑫年和他的爱车『菲茨上校』也是漂浮在这堵塞血管中的一颗烦怒交加的尘埃。朋友罗维的一通电话让这颗尘埃更加郁闷不安了。

『郭鑫年你不能这样我跟你说,你一个礼拜都不着家,电话也不打一个,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你把咱爸咱妈扔给我一个人管?我也有工作,二百个人靠我开工资呢,我不能见天儿的从中关村往陶然亭跑吧?你想想,你拍着胸脯好好问问自己,你给家里换过几次煤气罐儿,买过几回越冬大白菜,你们居委会的路我比你都熟,街道新来的都以为我才是老郭家的儿子,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半点儿责任心……』罗维不歇气儿地数落着,展示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好口才。 

『你别废话,我爸到底怎么样了?』
 『吸上氧了,我给他弄了台家庭吸氧机。进口的。你设计的那个急救报警的应用,安上又不教他怎么使,管什么屁用?』 
 『行啦行啦,你再啰嗦下去就该说那句话了。』 
 『哪句?』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离!』 
 『离就离!不是,你滚!』 

『就是这个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家?我在家呆不了几分钟他就会叫我滚。我是不想惹他生气,不想我妈伤心。』郭鑫年无可奈何地为自己申辩。 

『叫你滚你就滚呐?再说,你滚出去可以再滚回来呀。怎么能跟咱国足射门似的,大脚开出去就没影儿了呢?』罗维把声音放低了一些,『我告诉你,咱爸这个身体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不能老让他惦记你,你得惦记他,不然哪天真出了事儿有你后悔的……』 

广渠门桥上凝固的车海终于松动了。北京城不知不觉染透夜色,好像被一只巨手浸入墨池再一下子拎了出来。郭鑫年到家时已经过了饭点儿,深秋夜凉,胡同里安安静静的,郭家院门紧闭,灯火沉沉。

他刚从『菲茨上校』上下来,就听见他爸在家里怒吼。 

『不许给他开门,让他走。不是天天嫌爹妈碍事要自由吗?给他自由。赚那仨瓜俩枣儿还要买那么贵的车,一进胡同把街坊都惊动了,显摆啊!显得他能耐呀!你见过谁给车还起名字?还有军衔?他就一神经病!』 

郭鑫年在家门口站着,挨父亲的骂。 

他也搞不清为什么和父亲如此水火不容,也许两个人前生有血海深仇,这一世只好做一对不共戴天的父子。郭鑫年的宏图大志,理想追求,他的任何努力和成绩,他在外面得到的一切赞美和肯定,在父亲这里都一文不值。 

他是个很难被打击到的人,失败或者困境反而让他反弹得更高。唯有父亲能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个平庸无能,痴心妄想,一无是处的人。 

他本打算去罗维家借住,一想已经给人家添了那么多麻烦,况且罗维有女朋友实在不方便。转而给卢卡打电话,等了好久一直没人接,大概是酒会人声嘈杂杯盘琳琅听不见。 

郭鑫年呆呆地站在月色里,听父亲骂声渐歇,听邻居家里隐隐人语,听着四处秋虫齐鸣,听着胡同口老树沙沙叶落,突然觉得茫茫天地,不知该往何处去。 

『竟然还是回公司加班……』他苦笑一声。 

公司所在的大楼倒是灯火通明,常年不暗。他觉得最枯燥无味最不留恋的地方,倒成了最不必担心被拒绝的容身之处,也够讽刺的。 

郭鑫年停好车,却不打算立即上楼。他在楼下便利店买了几小瓶啤酒,干脆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喝起来。喝完一茬,再买几瓶接着喝。一直喝到一辆银灰色沃尔沃轻轻稳稳地停在他身前。 

『喂,卢卡,是你吗?你怎么在这儿喝酒?』 

『谁是卢卡,有病,我……』郭鑫年皱着眉抬头看车主。李奔腾把手搭在车窗上,笑意融融地望着他。『上车来,你喝成这样怎么加班,我带你去醒醒酒,上来,快。』李奔腾半邀请半命令地说。 

郭鑫年稀里糊涂地坐进沃尔沃,被酒精麻木的大脑让他理不清楚今天下午刚刚认识的李奔腾为什么这么巧在晚上就『捡』到了他。 

当然不是巧合。 要查到郭鑫年供职的公司是哪一家,半点都不难,这家中型互联网企业他从前也听说过。不过他没想到晚上的酒会只来了一个,他感兴趣的那个从头到尾都没出现。 

这种事情没什么特别,和那个年轻人的一面之缘,并没有到叫李奔腾多么念念不忘的地步。不过他还是觉得今晚的酒滋味差了一点,人无趣了一点,什么都缺了一点。就是这一点让他觉得不圆满,不高兴,不舒坦。 

他明天一早要飞美国,去给大洋彼岸的年轻学生做演讲,似乎不该这样任性又无聊地逛大街,游车河,要知道,他起码有二十年没这么浪费过时间了。 

『幸好还是值得的。』他感叹自己的运气一直不错。 

他看了看副驾驶座上的郭鑫年,路灯的光芒透过玻璃,洒在那张眉宇俊秀,鼻梁峭拔,又困惑不明的脸上。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Endymion之类的,带点罗曼蒂克色彩的词汇,不禁对自己突然文艺病发作生出一丝嘲讽之意。 

郭鑫年不明白这位想象中本该日理万机,一秒千金的富豪出于什么原因要带着自己这个几乎算陌生人的人兜风,可能有钱人就是这样神神叨叨心血来潮。他心情不好,即使身边是李奔腾,他也一言不发,笑脸欠奉。 

银色沃尔沃一路向西,又一路向上,郭鑫年大概知道车子正在往西山上开。他隐隐可以看到西山的翠麓在宝蓝色的天幕下勾勒出一道黛色的曲线。 

车子开到半山,李奔腾熄火下车,招呼郭鑫年也到路边来。他倚在护栏上,指着山下让郭鑫年看。 

郭鑫年看到层层叠叠的森林树冠,像一朵朵随风翻滚的积雨云。过一会儿就有一两只白色的不知名的鸟类被惊起又没入树云中,仿佛一道道白色的闪电。再往远看,北京城中的灯火莹莹,宛如银河垂落人间。 

『我在想,怎么会有一个年轻人在街边买醉,这座大城里都没有人可以听你说心事吗?我有时候心烦意乱,又不想搭理人,就会来这里看树看山。倒不是因为这里特别美,而是因为它既能看见繁华,也能看见孤单……』 

郭鑫年静静听着,突然飞身跳上护栏,站在细细的栏杆上,夜风吹起他的衣衫下摆,把他清瘦的身形吹得东摇西晃。 

这举动完全出乎李奔腾的意料,他吓得往后一退,他还以为这个小码农正沉浸在夜景和他的娓娓道来中,看他的年纪顶多26、7,能有什么解不开的深愁?无非是失恋,没钱,被上司刁难,被父母责骂,正需要一个年长睿智能理解他的人倾听开导抚慰呢。接下来带他回别墅或者去哪里,他都不会说不的。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发疯。 

郭鑫年开始乱七八糟地唱歌,李奔腾简直难以抉择他五音不全的歌喉和他身侧的百丈深渊哪一样更让他忧心忡忡。 

郭鑫年哈哈大笑,西山别墅群的达官贵人们今晚大概是要做噩梦了吧!连伟大的,他崇拜的,一直风度翩翩的李奔腾都一副见鬼的模样。哎,何必要来招惹他这个身无长物,生死随风的小人物呢?IT大佬想给小码农当人生导师却吃瘪,这故事说出去谁信? 

他张开双手,纵身一跃,李奔腾一个箭步跨过去,原来他只是跳回路面,正撞在李奔腾的身上。 

郭鑫年熏熏然地想,我果然还是喜欢这让人心跳加速,两腿发软的感觉。我果然不能像别人希望的那样踏踏实实安安全全地活着。我果然像我爸爸说的一样,是个神经病。 

至于今晚发的酒疯,至于唱歌扰民的事,至于得罪了李奔腾,一切一切反正都和郭鑫年无关,都是卢卡干的,卢卡卢卡,不接我电话,哈哈哈哈。他佩服自己的精明和邪恶,毕竟我只是疯,可没有醉。 

李奔腾盯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和湿漉漉的薄唇看了几秒,才退后一步。刚刚他还后悔自己放着正事不做,陪这个脑子不太对劲的小人物玩无聊又胡闹的游戏。此时又觉得也不妨继续。 

“这下我可忘不了你了,”他说。“郭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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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11